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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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挾持

李璧月和唐緋櫻再次在昨天那間會客室見到了陸少霖。

一晚的休息, 他的身體仍然沒有恢覆,倦淡的面容顯出病態的瓷白,低低咳嗽著, 對兩人道:“陸某身體不好, 難免有招待不周之處, 還望兩位海涵。”

他這般病著,還要撐著身體出來會客,就算是正兒巴經的賓客也不敢抱怨主人招待不周,就別說李璧月兩人原只是心懷算計想要從明月灣借道的“不軌”分子。

李璧月趕緊道:“哪裏, 陸族長既然身體不適, 應該多加休息。”

陸少霖正要答話,那位名為龍石的首領走了進來,行禮道:“陸族長,大祭司派人過來問他問族長現在身體如何, 大祭司說今日蒙齒、鬼兜、三蛟幾位部族的首領也到了明月灣, 他們與我族原屬於同族,同氣連枝,是受大祭司之邀請到明月灣參加今年的拜火祭大典。大祭司說您是我們烏夷族的族長,若族長身體尚可,可以見見他們。若是族長身體不佳,由他接待亦可。”

陸少霖走到窗前,撐起窗戶。李璧月向窗外看去,果然看到昨天他們泊船的地方另外多了三艘大船,船上都是身著西南邊民一帶的服飾, 他們昨天見過的大祭司雷雲正站在岸邊迎接船上的客人。

李璧月想起明光信中所言, 雷雲成為烏夷族大祭司之後,自封為苗王, 更聚集周圍諸苗部落,意圖發動叛亂。她心中頓時謹慎起來,看向陸少霖。

陸少霖關上窗戶,對龍石道:“請龍首領轉告大祭司,就說我身體不適,這些事務就勞大祭司處理了。”

“是。”龍石轉身離開。

陸少霖重新看向李璧月二人,輕聲道:“陸某要向兩位致歉,昨日我本來讓龍石放你們離開明月灣。可是大祭司雷雲突然來到明月灣,這一切有了變數。他看了你們籠子裏的那批奴隸,很是滿意,說要買下來,價錢就讓唐小姐先前說的數再加兩成。”

“啥?”唐緋櫻登時楞住了。

開什麽玩笑?

那些“奴隸”們可是承劍府的精銳,根本沒打算真賣,何況是賣作火刑的人牲。

偏她昨天還對陸少霖生出一些好感,原來和那什麽喜歡用活人祭祀的大祭司一丘之貉。唐緋櫻小腦瓜子瞬間開始琢磨自己和李璧月兩人單挑了這座明月灣的可行性。

烏夷族在明月灣精銳眾多,就算她和李璧月武功再好,也不能將這些人都殺了。何況能夠幫她們開船的孫老大一行人還在烏夷族的手上,這投鼠忌器,難免束手束腳。

投鼠忌器……

她眼珠子一轉,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來。陸少霖是烏夷族的族長,管這個族長是有名有實還是有名無實,昨天見到的那個大祭司將陸少霖當做易碎的珍寶一樣在乎肯定沒錯了。

與其自己投鼠忌器,不如讓對方投鼠忌器,反正這位陸族長看起來病懨懨的,想必不會武功,拿下他還不是輕輕松松。

她是個行動派,想到了就開始行動。她身形一閃,已到了陸少霖身後,手中長劍閃電般架在陸少霖脖子上,冷聲道:“讓你們的人準備船只,將孫老大一行人放回船上,送我們離開,不然我就殺了你……”

陸t少霖始料未及,眼神還有些懵懂。他似乎渾然不知道危險,偏頭去看意圖挾持他的唐緋櫻,有些不解地道:“唐姑娘……你……”

唐緋櫻本是高手,挾持人質這事熟門熟路,力道不輕不重,劍刃的位置也是不遠不近,務必保證傷不到人質一根毫毛,又能保證人質跑不掉。

可沒成想這個陸少霖一點沒有身為人質的自覺。正常人遇到被挾持一定會小心翼翼,生怕挾持的人手一抖,自己的腦袋就分了家。

他倒好,還有興趣回頭去看挾持他的人,這頭一歪,差點就撞上了劍刃,倒搞得唐緋櫻嚇了一跳,劍刃連忙向後撤。

挾持人質是一回事,她可並沒有打算真讓人身手分離。

她冷聲道:“陸族長,你最好是別動——”

那邊兩名侍女彩蘋彩桃總算反應了過來,驚聲叫道:“公子……”

李璧月不讚許地搖頭:“緋櫻,把劍放下。”

唐緋櫻:“姐姐,這可是個脫身的大好機會——”

李璧月還是道:“把劍放下,陸族長還有話沒說完。”

唐緋櫻:“好吧。”府主說的話就是真理,她悻悻地收回劍,回到李璧月身邊。李璧月上前一步,對陸少霖拱手賠禮道:“抱歉,緋櫻性子直,陸族長受驚了……”

陸少霖倒並沒多少受驚的樣子,他臉上仍然掛著和善的笑容,道:“沒什麽,唐姑娘性格率真可愛,陸某並不會放在心上。若是設身處地,我可能也會選擇和唐姑娘一樣的做法,畢竟你們孤身入敵境,昨日又見了我和大祭司的關系,並不是你們原先設想的那樣敵對,難免懷疑我言不由衷,出爾反爾……”

他這話意在試探,李璧月卻沒接這茬,道:“陸族長處變不驚,令人敬佩。”

陸少霖哈哈一笑:“李姑娘放棄這麽好的挾持我離開明月灣的機會,才是真正的處變不驚,不禁讓陸某懷疑你究竟是什麽身份?”

李璧月仍然不置可否,淡聲道:“我相信陸族長不是言而無信之人,不知陸族長打算如何履行你的承諾呢?”

陸少霖攤了攤手:“老實說,我現在確實履行不了原先的承諾。你們應該知道,三日之後,就是我們烏夷族一年一度的祭火節,整個祭火節持續十天,大祭司素來不允許祭火節出一絲一毫的意外。幾位在這個當口從明月灣前往瀘江,已經引起他的懷疑,為了避免沖突,陸少霖有兩個折中的建議。”

李璧月:“什麽建議?”

陸少霖:“第一,陸某誠心邀請兩位以我朋友和客人的身份,跟我一起前往我們烏夷族的大本營那溪,等拜火祭結束之後。我會履行前約,設法讓你們安全離開。”

李璧月:“第二呢?”

“第二就是唐姑娘方才用的方法,你們只要挾持我用來威脅大祭司雷雲,自然也可以安全離開。”

陸少霖臉上帶著淺淺笑意,“不管是作為雷雲的義弟還是烏夷族的族長,陸少霖還算在大祭司心中有那麽一點分量。無論如何雷雲都不會讓我置身危險之中,你們提出什麽要求他都會應允……”

他說話的時候恢覆了昨日初見的聰明和敏銳,與之前的弱不禁風判若兩人。李璧月有些不明白,為何同一個人,能表現出完全不同的兩種特質?

這個烏夷族的族長陸少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

陸少霖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知李姑娘會如何抉擇呢?”

李璧月想了想,她的目標本是將西南可能發生的動亂防患於未然。西南的動亂既與烏夷族有關,陸少霖既然邀請她們到那溪參加拜火祭。這深入虎穴的機會,當然是沒理由放棄。

她微笑道:“陸族長以誠待人,我和緋櫻當然不願冒犯挾持您。我們也是第一次到西南,正好可以好好領略這三苗之地游覽一番,與中原不同的風土人情,這段時間就叨擾陸族長了。但有一事,外面籠子裏的那批奴隸原來都是我家中的夥計,如陸族長所言,我並沒有出賣的打算,更不要說作為人牲用於火祭之上。”

陸少霖了然道:“李姑娘不必擔心這事,大祭司事事操勞,近日裏又有大事,管不到每一個奴隸頭上,而且今年拜火祭所需的人牲數目早就夠了。我就說這批奴隸我留下另有他用,大祭司也不會過問。等拜火祭結束時,再讓他們與你們一起離開便是。”

李璧月道:“那便一切聽從陸族長的安排。”

雖不知來由,她隱隱覺得陸少霖對她和唐緋櫻抱有某種善意,當然,她對陸少霖本人也非常好奇。

她此行並沒有帶太多人手,只在臨行前討了一張太子手令,如果西南局面不可控,可以就近調用附近地方的軍隊。

兵者,國之大事也。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這麽做。如果想要和平解決西南的問題,這位表裏不一,別有心機的陸少霖或許是關鍵人物。

說完正事,陸少霖看向那邊藥爐上煨著的湯藥,對身邊的侍女彩蘋道:“將今天的藥拿過來吧。”

彩蘋眼神掙紮,但是還是不敢違背主人的意思,將爐子上煨著的湯藥取了過來,陸少霖閉著眼睛,將湯藥飲盡。很快,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又虛弱了幾分。

他對李璧月道:“出發的時間應該是中午。兩位可以先休息一下,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安排你們的行程。我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李璧月道:“陸族長請便。”

目送著陸少霖和彩蘋離開之後,唐緋櫻這才看向李璧月,問道:“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陸少霖的奇怪?”

李璧月:“嗯?”她走到那邊藥爐邊,用手帕沾了裏面剩下的殘渣,聞了聞。

唐緋櫻:“他生病了要吃藥,可是吃了藥之後,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嚴重了。還有他和那個大祭司的關系也很奇怪,他和大祭司是結義兄弟,可是我之前分明聽到他和那位祁掌櫃密謀對付大祭司,兩人似乎並不是一條心……”

李璧月道:“我記得你昨天說起他和那位祁重的大當家的談話,說起三年前祭火節,他的父兄皆一夕暴斃,在那之後,雷雲成為烏夷族大祭司?”

“是有這麽回事。”唐緋櫻點點道:“姐姐,你說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他和雷雲之間產生一些嫌隙,這樣我們還是有機會將他爭取過來到我們這一邊……”

李璧月嘆道:“關於烏夷族,我們現在知道的情況太少……”她撚了撚手帕上凝幹的藥渣粉末,“這味藥方表面上看起來是養氣補血之用,可是這裏面混了兩味有毒之物,一者月白砂,一者是烏鰲,這兩味藥一者損傷身體,以致嘔血,一者會短暫麻痹大腦,造成短暫的昏迷。我想,陸少霖的身體狀況或許並沒有那麽糟糕,最少他在雷雲面前吐血病情加重有一大半是他有意為之……”

唐緋櫻驚訝道:“姐姐的意思是陸少霖是裝病?其實他根本沒病?”

“倒也不是裝病,就算是一個正常人,經常服用這種慢性毒藥,身體也慢慢地垮了。但是他已經是烏夷一族的族長,就算大權旁落,他也完全沒必要這樣苛待自己……我想他應該有自己的目的,而且他和雷雲的關系也不僅僅是結義兄弟這麽簡單。”

李璧月望向門外陸少霖離開的方向,臉上浮現一抹憂慮:“如果是這樣,這次的拜火祭會發生什麽實難預測……”

唐緋櫻聽得有幾分明白,道:“那姐姐打算怎麽辦?”

李璧月道:“先去那溪,再相機行事吧。”

***

正午時分,一隊人馬在明月灣浩浩蕩蕩地集結,沿著兩山之間蜿蜒的山道向北方的那溪城而去。

在最前面的是烏夷族長陸少霖的馬車。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午那味藥的緣故,陸霖雪服藥之後就睡了。雷雲命兩名侍女貼身照顧,自己則騎著馬在旁邊護持。

再之後的幾輛馬車則是今早大船上下來的尊客,三苗部族的首領和他們的隨從們。

後面的一輛馬車則稍微破舊一些,李璧月和唐緋櫻上車之時,車上已坐著一位老者。老者年約五十多歲,與他們一樣,身著中原人的服飾,看起來儒雅有禮。

見到兩人,老者率先自我介紹道:“在下祁重,乃是瀘江商號琳瑯記的大掌櫃,是陸族長的朋友,受陸族長之邀前到那溪參加拜火祭t,與兩位恰好同路,幸會幸會。”

李璧月看向唐緋櫻。昨日剛到明月灣之時,彩桃曾說陸少霖正在會見從瀘江來的遠客,唐緋櫻曾施展忍術偷窺,與陸少霖見面的據說便是一位來自瀘江的大商人,莫非就是眼前這人。

唐緋櫻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李璧月心下了然,陸少霖與祁重私下會談結束之後,祁重本應該離開明月灣回到瀘江,但是因為大祭司的突然到來,祁重也沒有走成。和她們一樣,祁重也被迫以陸少霖的“朋友”留了下來,一起前往那溪做客,大概是因為馬車不夠,所以三人被安排在同一輛馬車中。

於是她點頭道:“幸會,幸會。我們是從揚州來的商人,與陸族長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也是前往那溪做客。”

兩人在祁掌櫃的對面坐下。不一會,車隊開始向前。李璧月倚靠在車壁上,開始閉目養神。耳朵卻將聽能放到最大,留意馬車外的一切動靜,預防一切意外的發生。

唐緋櫻則是一個安靜不下來的人,很快就主動和那位祁大掌櫃攀談起來,順帶打探一點情報。

“祁掌櫃是哪裏人氏啊?聽口音好像也不是西南一帶的人……”

“在下本是長安人氏,也是這幾年才開始在西南一帶經商。”

“長安多好啊,可是我大唐國都,天下間最繁華的城市。祁掌櫃不在長安城享受富貴榮華,反而到西南這貧瘠之地來經商,這是為何啊?”

祁重捋著胡須笑道:“那有什麽富貴榮華,我這點身家,在瀘江可算得上富甲一方,可若是在長安城就根本不夠看。而且野山野水也有好風光,西南貧瘠,也有貧瘠的好處……”

唐緋櫻:“哦?什麽好處呢?”

祁重道:“西南三苗之地,人口眾多,山中物產豐富,大異於中原。若是能拓展商道,還是大有可為之處。”

“祁掌櫃果然有遠見。”唐緋櫻本來有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是嗎?我們本來是販賣奴隸到地。聽您這麽一說,和這些烏夷人做生意,也是大有可為。我們初來乍到,有些不熟悉規矩的地方,還要請祁掌櫃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我們都是中原之人,到了烏夷族的地界上,互相幫助是應該的。”祁重也禮貌客套著、

……

一席話之後,唐緋櫻很快就和這位琳瑯記的大掌櫃熟悉熱絡起來。

經過一個下午的行程,黃昏將近之時,李璧月終於從車窗之內看到了那溪的輪廓。

那溪城是烏夷族人的最大的聚居地,是一座位於群山之間的谷地。一條長溪從峽谷之中穿流而過,無數吊腳竹樓沿著溪水修建。城鎮的規模頗大,有著街道,集市,戲臺,廣場,最中央之處是那溪唯一的石制建築——烏夷一族的神殿。

神殿依山而建,大約六層樓那麽高,是那溪最高的建築。神殿之前,有一座高高的祭臺,祭臺之上,矗立著一尊巨大的神像。那是烏夷族供奉的火神祝融。這位烏夷族的守護神看起來威嚴肅穆,他低著頭,俯瞰著腳下的生靈。他的雙手向上托起,在他的手心,燃燒著經年不歇的火焰。他的腳下八個方向,各放置著一個青銅大鼎,鼎中亦有烈焰熊熊燃燒。

在他的腳下,匍匐著無數的烏夷族人,對著高大的神像頂禮膜拜。

李璧月一時忘神,這時,她聽到旁邊的唐緋櫻道:“咦,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那溪城有點怪異啊?”

李璧月:“哪裏怪異啊?”

唐緋櫻道:“雖然這個季節天寒,可是我們先前從春來客棧一路到明月灣時,還是有不少秋冬未雕的草木。可是一到那溪地界,倒是各處寸草不生,連一點綠色也沒有,到處死氣沈沈的,姐姐不覺得奇怪嗎?”

李璧月心中一動,似乎確實如唐緋櫻所言,越是靠近那溪,綠色的植被就越是稀少。而眼前的那溪鎮,雖然是人群聚集之地,但是滿目荒蕪,連一棵綠樹、一株綠草都沒有,好像這片土地是被誰詛咒過一樣。

忽然唐緋櫻指了指窗外:“也不對,那溪既然寸草不生,山中怎麽會有開得這麽好的碧桃花?”

李璧月順著唐緋櫻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距離神殿背後的懸崖上,不知是誰修建了一間小木屋。木屋一側生長著一顆碧桃樹,眼下春寒料峭,山雪未化的季節,那株桃樹卻綻放了一樹春華,萬木從中一點妍紅,點染出旖旎春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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